肠易激综合征是一种常见的功能性胃肠病,其中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是最常见的亚型。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以腹痛、腹泻为主要临床表现,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。近年来,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和饮食结构的改变,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发病率呈上升趋势,已成为全球性的健康问题。河北省中医院主任医师李佃贵是第三届国医大师,从事中医临床、教学和科研工作50余年,在脾胃病诊治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。李佃贵在长期临床实践中,结合现代疾病谱的变化,提出了浊毒理论。
基于临床实践经验,结合现代医学的认识与研究成果,李佃贵提出浊毒内蕴是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重要病机。他认为浊毒内蕴贯穿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发病的始终,治以化浊解毒,临床疗效颇佳。现在将其治疗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经验介绍如下。
病因病机
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发生是多病因、多病机共同作用的结果。其发生与饮食不慎、情志失调、外感邪毒密不可分。李佃贵认为,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以“正虚为本,浊毒为标”,可分为初、中、末三期。初期脾胃虚弱,浊毒初酿;中期浊毒郁滞,脾虚肝郁;末期浊毒久蕴,脾肾亏虚。
脾胃虚弱,浊毒初酿
李东垣强调,脾胃为后天之本,气血化生之源,元气充足则邪不可干。元气虽受于先天,但更需后天滋养。脾虚胃弱,气血生化不足,元气不能充,为“浊毒”的产生提供了源头。叶天士指出,“纳食主胃,运化主脾,脾升则健,胃降则和”。脾不运化,水谷精微无法上归于肺,无法下输膀胱,营养物质不能输布全身,水液不能代谢,日久化生为浊邪。胃失和降,不能受纳和腐熟水谷,进而影响小肠、大肠泌别清浊和传化糟粕之功能,积而成浊,郁久蕴热入络成毒,浊毒内生。脾为阴土,喜燥恶湿,易为湿邪所侵;胃为阳土,喜湿恶燥,易为热邪所扰。又因浊为湿之渐,毒为火热之极,故而浊毒邪气易犯中焦脾胃。浊毒蕴于脾胃,影响脾胃气机升降,脾不升清,胃不降浊,如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言“清气在下,则生飧泄”,故而出现肠鸣、腹泻等症状。
浊毒郁滞,脾虚肝郁
《医方考》指出:“泻责之脾,痛责之肝;肝责之实,脾责之虚;脾虚肝实,故令痛泻。”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发生与肝脾密切相关,《医碥·五脏生克说》云“木能疏土而脾滞以行”,《素问·宝命全形论》云“土得木而达”。肝主疏泄,脾主运化,两者共主疏泄与运化,脾得肝之疏泄,升降协调,运化功能正常;脾气健旺,气血生化,濡养于肝,使肝气充足,调和疏泄。浊毒郁于肝脾,肝脾失和,中气失于斡旋,肠腑气机功能紊乱,泄泻乃生。
浊毒久蕴,脾肾亏虚
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病程越长,浊毒久蕴,必伤于本,肾为先天之本,《景岳全书·泄泻》中提出,肾开窍于二阴,二便的调控皆由肾脏主导。若肾阳不足,命门之火虚衰,则无法温煦肾中之阴,导致阴气过盛而引发泄泻不止。《医方集解》进一步指出,久泻多由肾阳不足、命门火衰所致。脾为后天之本,与肾关系密切。二者相互滋生,亦相互影响,脾胃虚弱则运化水谷精微之力不足,难以充养肾阳;而肾为封藏之本,主司二便,肾气虚弱则封藏功能减弱,导致关门不利而大便溏泄。此外,肾阳不足、命门火衰无法温煦脾阳,致使脾胃运化失常,湿邪内生,久则湿阻,最终形成泄泻。
辨证论治
《医宗必读·积聚》:“初者,病邪初起,正气尚强,邪气尚浅,则任受攻;中者受病渐久,邪气较深,正气较弱,任受且攻且补;末者,病魔经久,受病渐久,邪气侵凌,正气消残,则任受补。”根据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病因病机,李佃贵提出化浊解毒的基本治则,从三期论治,即初期健脾化浊、中期疏肝化浊、末期补肾化浊。
初期健脾化浊
李佃贵认为,脾虚是浊毒生成的基础,健脾意在截断浊毒酿生,予茯苓、白术等,茯苓功效利水渗湿健脾,水湿从小便而利,取“利小便以实大便”之意,茯苓之功非全在渗利,而是补中有泻。陈士铎言“茯苓,补中有泻,论其泻之益,则其补亦可用也”。脾运则糟粕下,升清则飨泄除。白术健脾益气,燥湿利水,《本草通玄》载“白术,补脾胃之药,更无出其右者”,茯苓、白术伍用以益气健脾,一则脾气健旺,运化有常;二则健脾祛湿,浊毒酿生无源。
中期疏肝化浊
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患者常伴有情志不舒,肝气瘀滞,肝木乘犯脾土,脾失健运,胃失和降。因此治疗时应疏肝理气为主,常用香附、紫苏梗以疏肝行气。香附,气中之血药,主入肝经气分,芳香辛行,善行肝气之郁结,味苦疏泄,以平肝气之横逆。《本草纲目》认为香附“乃气病之总司”,香附还具有活血止痛之功,可促进郁结之血消散。香附重在治肝,紫苏梗则重在调胃。《药品化义》:“苏梗,能使瘀滞上下宣行,凡顺气诸品惟此纯良。”如此一治肝一调胃,使肝气舒畅,胃气调和,切合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基本病机,在临床治疗中还需与健脾运脾之药合用,以畅气机,运脾胃,收效颇佳。
末期补肾化浊
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病情易反复,迁延日久,脾虚导致水谷精微亏损,肾之温煦作用减弱,脾失温煦,湿从中生,则出现泻下清冷、久泻难愈之症。此证多见于年老体弱者,或久病之后。其表现为腹痛,痛后即便,便后痛减,多伴有腰膝酸软,畏寒肢冷,舌质淡,苔白润,脉沉细。李佃贵临证予肉豆蔻、补骨脂等,肉豆蔻可入中焦,暖脾胃,固大肠,止泻利;补骨脂滋补肝肾而壮元阳,若病情迁延不愈,可酌予全蝎、蜈蚣等虫类药搜剔经络,祛瘀行气,可促进病体康复。虫类药物性味辛咸,一则可入络搜邪,抵达病变周围,改善局部微环境,松透病根,二则引药至病所,直捣黄龙。正如叶天士所说:久则邪正浑处其间,草木不能见效,当以虫蚁药疏通诸邪。三则虫类药为血肉有情之品,具有温补肾阳、强筋健骨的作用,可用于肾阳虚衰之证。
验案举隅
患者:常某,男,35岁。初诊:2022年9月4日。主诉:反复腹痛、腹泻1年,加重1个月。现病史:患者1年前因工作压力大,出现腹痛、腹泻,大便每日3~4次,溏薄不爽,排便后腹痛缓解,伴有脘腹胀满、食欲不振、疲倦乏力、情绪抑郁。曾多次就诊于西医,诊断为“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(IBS-D)”,服用益生菌治疗,症状时轻时重。近1个月出现症状加重,大便每日4~5次,腹痛明显,遂来就诊。现主症:腹痛、腹泻,大便日4~5次,溏薄不爽,排便后腹痛缓解。伴脘腹胀满、食欲不振、疲倦乏力、情绪抑郁,纳可,寐一般,小便可。
中医诊断:泄泻(浊毒内蕴,脾虚肝郁)。
治法:疏肝健脾,化浊解毒。
方药:香附15g,苏梗15g,白术15g,茯苓15g,青皮15g,柴胡15g,姜黄15g,全蝎6g,蜈蚣6g,白芍20g,茵陈15g,黄芩12g,黄连15g,葛根15g,陈皮10g,木香6g。7剂,日1剂,水煎服,早晚饭前半小时温服。
9月11日二诊:患者服药1周后复诊,腹痛、腹泻明显减轻,大便每日1~2次,成形。脘腹胀满、食欲不振、疲倦乏力等症状有所改善。出现晨起腹泻,舌质淡,舌苔薄白,脉沉细。考虑患者病程较长,损伤肾阳,加补骨脂、五味子、肉苁蓉各15g。
9月18日三诊:服上方后诸症减轻。继服上方2周巩固疗效。
按李佃贵认为,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基本病机主要为浊毒内蕴。脾土失运,疏泄不及,运化失常,水湿内生,湿邪阻滞,郁而成浊,日久致气滞、血瘀、痰凝,久之变生浊毒之邪。浊毒蕴于中焦,脾不升清,胃不降浊,清气在下则生飧泄,浊毒蕴于肠腑,分清泌浊失司,则见泄泻;浊毒久蕴,损伤肾阳,肾失封藏见泄泻。
本病病位在肝脾,日久及肾。正虚为本,浊毒瘀内为标,故治疗应从整体着眼,肝脾肾三脏同治,分清轻重主次,辨证结合疏肝理气、化浊解毒、健脾祛湿、补肾益气等治疗大法。治疗以化浊解毒为总要。方中白芍、白术、茯苓养血健脾,调和气血,兼顾标本,改善脾虚肝郁;香附、苏梗、柴胡、青皮奏疏肝理气之效,缓解肝郁气滞所致的腹痛、腹胀;黄连、黄芩、葛根三药合用,清热化湿,解毒止泻,针对浊毒郁肠所致的腹泻、大便溏薄;全蝎、蜈蚣攻毒散结。治疗全程辨证严谨,谨守病机变化,以化浊解毒为核心,组方对症又灵活多变,效如桴鼓。李佃贵基于浊毒理论治疗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,以化浊解毒为根本治则,或健脾疏肝,或清热除湿,或补肾健脾,为临床治疗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遣方用药提供参考及借鉴。
载自《中国中医药报》2025年6月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