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情志剧烈变动可导致脏腑机能失调!国医大师王新陆辨治“脱营”和“失精”经验分享

发布者:年鉴网发布时间:2025-07-28浏览次数:10

  “脱营”“失精”是因情志剧烈变动导致脏腑机能失调,继而引发形体消瘦、血脉虚减的虚劳类病症或肿瘤类疾病。《素问·疏五过论》将其归因于“尝贵后贱”“尝富后贫”的心理应激创伤,临证颇感棘手。国医大师、山东中医药大学教授王新陆长期从事医疗保健工作,治疗此类患者,切中肯綮,他以“情志相胜疗法联合药物”为调理方案,常给患者及家属带来惊喜。

 

验案举隅

 

  “尝贵后贱”脱营案

 

  吴某,女,67岁,202082初诊。患者患病前曾任省级高管,后被降职,起初难以入睡,后彻夜不寐,食不知味,少食纳呆,病程已达两年之久,拒绝服药治疗。其夫感觉无奈,遂求治于王新陆。王新陆观其虽患病日久面色萎黄、消瘦,但双脉濡缓,舌质淡红苔薄白,认为这是典型的“脱营”病症,为气郁日久,木不疏土,脾失健运,心血暗耗而致,证属心脾双虚,气血不足。因患者拒绝服药,就与其夫相约,运用“以情胜情法”施治,取得家属理解配合后,王新陆连续几日以逆耳之语激怒患者,直到第三天也不开处置方案,并拂袖离去。患者见状认为王老不讲情面,故而不依不饶、吵闹不安、面红耳赤、全身汗出,但其当晚就困乏欲眠,一连一周酣睡不醒,过后渐渐自行恢复进食。

 

  方予沈金鏊加减镇心丹:天门冬、黄芪、熟地黄、酒当归12g,麦门冬、生地黄、山药、茯神各8g,五味子、远志、人参各5g,生姜10g,大枣15g。日1剂,水煎服。

 

  用药半月,患者体力面色明显好转。后以上方10倍剂量做膏滋,间断服用3料。

 

  2021年元旦随访,患者心态平衡,脉象和缓,恢复日常生活,家属和患者均满意。

 

  按情志相胜疗法是以中医五行生克理论为基础的心理治疗方法,通过激发特定情志纠正情绪失衡。其核心机制源于《黄帝内经》确立的七情与五脏对应关系,依据“悲胜怒、怒胜思、思胜恐、恐胜喜、喜胜悲”的相胜规律实施干预。吴师机《理瀹骈文》中说:“情欲之感,非药能愈,七情之病,当以情治。”根据情志与五脏在五行之间生克相关的原理,用互相制约、克制的情志来转移和干扰对机体有害的情志,减少情志过极对身体的损害,达到养生的目的。具体方法有:怒伤肝者,以悲胜之;喜伤心者,以恐胜之;思伤脾者,以怒胜之;忧伤肺者,以喜胜之;恐伤肾者,以思胜之。

 

  该患者因境遇骤变,思虑过度而得,思则伤脾,两脉皆缓,脾伤无疑。脾主运化,开窍于口,故脾伤则口淡食少纳呆。脾失健运,水谷不化精微,气血不生,日久心血暗耗不藏神,神不守舍而彻夜不眠。《素问·六微旨大论》中说:“亢则害,承乃制,制则生化。”五行中一行太过,应该以其所不胜之一行约制。脾主思,五行属土;肝主怒,五行属木。王新陆根据“思伤脾者,以怒胜之”的思路设计心理治疗方案,施以激怒疗法。怒为肝之志,肝主疏泄条达,怒可激发肝之功能。对正常人来说,大怒则易致气机逆乱而伤肝,但对此患者是以激怒之法疏散其久郁于中之气结。患者大怒,顿时解除了因思而致之气结。中焦气机豁然畅达则三焦通、营卫和,气达外则汗出。不仅当夜即能入眠,其饮食也自然恢复正常,脉也转平。后以沈金鏊《杂病源流犀烛》加减镇心丹内服健脾养心、益气养血,先以汤药进补,后用膏滋调理收功,获得满意疗效。

 

  “尝富后贫”失精案

 

  杨某,男,55岁,20222月就诊。主诉:胸闷气短乏力1年余。现病史:患者20208月份因原有家族建材企业破产,作为法人被列入失信名单后,债主临门,生活窘迫。20212月又感染新冠病毒,后出现胸闷、气短、乏力,动则喘急,出汗,头晕,怕冷怕风,四肢不温,睡眠差,大便溏泄等症状。患者曾多次在某医院做胸部CT、心电图等检查,均无异常。2022年经人介绍来诊。刻下:面白无华,舌质淡苔白,脉沉细,右关弦细。

 

  王新陆认为,患者为虚劳、失精病,虽然腹泻怕冷,但并非肾阳衰微。本患者属于“清气在下则生飧泄”。

 

  辨证:五脏虚损,元气大陷。

 

  治疗:大补元气,升阳举陷。

 

  方予沈金鏊升阳顺气汤加减(以草豆蔻易为荷叶)合桂枝加龙骨牡蛎汤:黄芪30g,人参12g,清半夏15g,当归身6g,煅龙骨、煅牡蛎各15g,炒神曲12g,升麻、柴胡各9g,荷叶5g,桂枝、炒白芍、丹皮、防风、陈皮各6g,炙甘草、黄柏各3g,炒白术10g。加生姜3片,大枣2枚。14剂,水煎服,每日1剂。

 

  王新陆以他特有的豁达语言风格,以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”等实例反复告诫患者如何面对商场起伏。

 

  两周后复诊,药后诸症渐减,原方加减治疗一月而愈。

 

  按患者原为亿万富翁,平时绮罗满目、珍馐迭荐,后家道落魄,生活窘迫,又染新冠,导致脾胃功能失常,土不生金,气血俱伤,元气大亏。《灵枢·邪客》云:“宗气积于胸中,出于喉咙,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。”胸中宗气下陷,肺失治节,故胸闷气短乏力,动则喘急;气虚卫阳不固而致出汗,气随津脱,阳气渐虚而出现里寒症,怕冷怕风,四肢不温等。

 

  患者表现出脾肺虚弱诸般症状,根在脾胃,正如李东垣所讲“脾胃为血气阴阳之根蒂”,治宜升阳益气,固精敛汗,予升阳顺气汤合桂枝加龙骨牡蛎汤加减。

 

  升阳顺气汤又名强胃汤,出自李东垣《内外伤辨惑论》卷中,“治因饮食不洁,劳役所伤,腹胁满闷,短气,遇春则口淡无味,遇夏虽热,犹有恶寒,饥则常如饱,不喜食冷物”的内伤病证。《杂病源流犀烛》卷十八方之升阳顺气汤在东垣方基础上加丹皮6g,主治脱营失精。饮食无味,神倦肌瘦。王新陆选择了沈氏之方调理脾肺,兼顾气血;更加桂枝龙骨牡蛎汤潜阳收敛,固护津液,安心神;用荷叶取清轻之气醒脾,较之草豆蔻浓烈之味更适用于久病保健之体,细微之处足见王新陆化裁之巧思。两方合用大补元气,升阳举陷,诸症皆除,体现了中医的治疗优势。

 

  《景岳全书·杂证谟·虚损·论虚损病源》指出:“凡值此者,速宜舒情知命,力挽先天。要知人生在世,喜一日则得一日,忧一日则失一日。但使灵明常醒,尚何尘魔敢犯哉!及其既病,而用参、芪、归、术、益气汤之类,亦不过后天之末着耳,知者当知所先也。”

 

 理论探讨

 

  “脱营”“失精”是中医经典理论中描述情志内伤所致疾病的重要概念,首见于《黄帝内经》。《素问·疏五过论》明确提出:“凡未诊病者,必问尝贵后贱,虽不中邪,病从内生,名曰脱营。尝富后贫,名曰失精,五气留连,病有所并。”指出社会地位骤降、经济困顿等心理应激是主要诱因,其病机为“五气留连”(五脏气机阻滞),进而导致营卫气血俱伤。唐代王冰《黄帝内经素问注》中强调“心怀眷慕,志结忧惶,故虽不中邪,病从内生,血脉虚减”,突出情绪压抑的致病作用和“血脉虚减”的病理本质,属内伤虚损范畴。明代张景岳《类经》释“脱营”为“尝贵后贱者,其心屈辱,神气不伸,虽不中邪而病生于内。营者,阴气也。营行脉中之所主,心志不舒则血无以生,脉日以竭,故为脱营”,即“情志抑郁,气血日消”的营气消亡;“失精”为“尝富后贫者,忧煎日切,奉养日廉,故其五脏之精,日加消败,是为失精。精失则气衰,气衰则不运,故为留聚而病有所并矣”,即忧思伤脾,水谷不化精微为气血所导致的“心脾日损,精血日消”的虚损状态,明确二者以心脾两虚为关键病机。沈金鏊在《杂病源流犀烛·内伤外感源流》中确立其独立病名地位,归类为“失志病”范畴。他认为:“血为忧煎,气随悲灭,故外耗于卫,内夺于荣也。盖人如愤恨必伤肝,思虑必伤脾,悲哀必伤肺。若后贫后贱之人,忧愁思虑,愤恨悲哀,无一不有,故内伤脏腑。伤则各经火动,并伤元气,日渐日深。病发则饮食无味,神倦肌瘦也。”其治为内服镇心丹、升阳顺气汤,外用香盐散,日擦牙齿。

 

  对于本病的诊断、演变和治疗存在的问题不乏警示。清代喻昌《医门法律·虚劳门》提到脱营失精可沦为虚劳:“脱荣失精,非病关格,即病虚劳。”还有人提及脱营失精貌似虚劳,实为郁证。所以许多良医也难明其中原委,故《素问·疏五过论》告诫医生曰:“良工所失,不知病情,此亦治之一过也。”对于治疗《医门法律》直白地讲道:“宜以渐治其气之结,血之凝,乃至流动充满,成功计日可也。医不知此,用补用清,总不合法。”

 

  李东垣突出脾胃在脱营失精并重的作用,如《脾胃论》记载:“心者,君主之宫,神明出焉。凡怒、忿、悲、思、恐、惧,皆损元气。夫阴火之炽盛,由心生凝滞,七情不安故也。心脉者,神之舍,心君不宁,化而为火,火者,七神之贼也。故曰阴火太盛,经营之气,不能颐养于神,乃脉病也。神无所养,津液不行,不能生血脉也。心之神,真气之别名也,得血则生,血生则脉旺。脉者神之舍,若心生凝滞,七神离形,而脉中唯有火矣。善治斯疾者,惟在调和脾胃,使心无凝滞,或生欢忻,或逢喜事,或天气暄和,居温和之处,或食滋味,或眼前可欲爱事,则慧然如无病矣,益胃中元气得舒伸故也。”

 

  叶天士在《临证指南医案》惊恐类神志病医案中提出“补精宜填,安神宜静。然无形真气为要,与心脾二经主治”,为脱营失精症治法提供了借鉴。《外科正宗》扩展定义为情志郁结引发的恶性肿瘤,与“失荣”病症同源,病程发展呈现“初起如栗,渐大如石”的特征。二者共同体现中医“形神共调”的整体观,是情志致病由功能紊乱向器质性损伤转化的病理过程。

 

  在当今社会快速发展和激烈竞争的环境下,正值百年未有之大变局,人们面临着复杂多变的社会境遇。这种大起大落的社会环境导致诸如“脱营”“失精”等虚劳类病症与郁证相互交织的复杂病证日益多见。前贤对这类病症的深刻认识,为中西医结合干预心理应激相关疾病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。

 

  王新陆认为,脱营、失精的发生,病因虽然皆为情志内伤所致,但病变的部位则各有差异,病变机理不尽一致。前者病在血,与五脏相关,尤与心的关系最为密切。《增补内经拾遗方论》说:“夫营者何?血是也。人身之血,皆生于心,统于脾,藏于肝,布于肺,而施化于肾也。惟其尝贵后贱,则心尝戚戚而心血耗矣,故曰脱营。”张景岳《类经》亦说:“营者,阴气也。营行脉中,心之所主,心志不舒则血无以生,脉日以竭,故为脱营。”后者病在精,与脾肾关系密切。《增补内经拾遗方论》云:“夫肾藏精,精赖食生,食因富足,五谷为养,五果为助,五畜为益,五菜为充,则精得所养。唯其尝富后贫,虽粥盐,尚犹不足,而况五谷五果五畜五菜云乎哉,若而人也,精必不足,故名曰失精。”可见两者从病因病机的角度讲是同中有异、异中有同。从临床表现看,两者均有形体消瘦、精神憔悴、饮食无味、善惊健忘、心悸失眠等症。但脱营常兼面色苍白无华、眩晕耳鸣、肢体麻木、舌质淡、脉细弱等症;失精则伴眩晕耳聋、腰酸腿软、男子遗泄、女子月经不调等症。前面临证举隅所治医案与古代医家所论相一致。

 

  王新陆还反复告诫我们,应从多维角度看待脱营失精。既有社会环境突变,如重大生活事件、社会角色骤变契合《黄帝内经》“尝贵后贱”“尝富后贫”导致的尊严丧失、经济状况恶化、生存焦虑;又有个人体质基础,如气郁质、阴虚质人群易感性更高。其病机演变呈现“郁—虚—瘀”三元演进,即情志抑郁导致肝失疏泄,气机郁滞,郁久化火暗耗阴血,累及心脾,终致五脏气机紊乱,形成“五气留连,病有所并”的复杂病态。初期为肝脾不调,《黄帝内经》所谓“气留而不行”,以抑郁、焦虑现象多见、中医证候痰气交阻为主。中期郁化伤阴(精血亏耗),如《景岳全书》所讲“阴虚则无气,无气则死矣”,继发内分泌功能紊乱和植物神经功能紊乱。末期则虚瘀夹杂,出现恶病质、肿瘤等病症,正应《医林改错》“久病入络”之理。

 

  从现代医学角度来看脱营失精的“情志—气血—脏腑”损伤链,与现代应激理论高度契合:长期心理应激(如慢性压力)通过HPA轴(下丘脑—垂体—肾上腺轴)激活,导致糖皮质激素持续升高,引发免疫抑制、代谢紊乱(对应中医“气血乖乱”),进而损伤海马体、前额叶等脑区(对应“脑髓消”)。王新陆提出,以血浊理论为指导,构建“形神一体”“天人相应”整体观下的生物—心理—社会医学模式的中医化表达的脱营失精病综合干预体系,强调社会环境(如“尝贵后贱”)、心理状态(如“情志不遂”)与生理功能(如“精血盈亏”)的动态平衡;实现个体化诊疗的精准化实践,通过体质辨识(如气郁质)、生活事件评估(如社会再适应量表)制定个性化方案,实现“辨证与辨病结合”。虽然仅举两例医案,却清晰地展示了王新陆诊疗脱营失精病症的诊疗思路和特点。



载自《中国中医药报》2025年7月27日